暮色四合时，窗外的樱花簌簌而落，像是时光抖落的碎屑。南怀瑾曾以一句“聚散两依依，终有离别时”道尽人间离合的宿命，而此刻的落花，仿佛是他诗句的注脚，轻盈又沉重。
我总以为，聚散是刻在时光年轮上的纹路。幼年时，老宅院里的姨娘是家族最温厚的纽带。她总在腊月里蒸一笼红豆糕，蒸腾的热气模糊了玻璃窗，却让围坐的子孙们眉眼清晰。后来她的腰弯成一座拱桥，风湿的疼痛如藤蔓般缠绕骨骼，临终前的木炭火旁，表亲们围坐取暖，聊起儿时偷摘枇杷的旧事，笑中带泪。有人轻声问：“往后还能这样聚吗？”无人应答，只有炭火噼啪，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成年后，聚散成了行李箱滚轮摩擦地面的声响。曾与挚友在江南小巷共撑一把油纸伞，约定“烟雨再逢时，必煮酒听琴”。可后来，她去了北国，我留在南城，连告别都仓促得像一场未完成的雨——没有长亭古道，没有折柳相赠，只有清晨站台的一挥手，便各自淹没于人海。原来离别从不需要仪式，它只是生活的一记轻叹，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，将人推入不同的河流。
但岁月自有其慈悲。去年深秋，我偶然翻开旧书，一片干枯的枫叶翩然滑落。那是大学同窗夹在笔记中的，叶脉上还依稀可见他潦草的字迹：“聚散终有时，重逢必如初。”那一刻，窗外的风忽然变得温柔。原来那些走散的人，早已将约定的种子埋在记忆的褶皱里，只待某个契机，便抽芽成重逢的绿荫。
如今的我，常独坐黄昏看云卷云舒。天上的云时而聚作山峦，时而散作游丝，像极了人间的缘起缘灭。想起弘一法师笔下“知交半零落”的苍凉，却也恍悟：正因为聚散无常，那些共度的晨昏才显得珍贵如琥珀。我们终将学会在离别时微笑，因为每一次转身，都暗含着宇宙的温柔期许——或早或晚，所有离散的星光，会在某片海域重逢，化作粼粼的波光。
夜色渐浓时，樱花已落尽枝头。但我知道，明年的春风会再次唤醒沉睡的蓓蕾，如同命运总会让该相遇的人，在时光的某个拐角，轻轻道一声：“原来你也在这里。”